百達翡麗歷史：沙柏，不該被遺忘的名字

研究百達翡麗，不能不去追溯它的歷史。很早便想寫一篇關於百達翡麗歷史的文章，可是179年很久遠，不知從何起筆，還是不久前一枚懷錶的觸動，不如從它開始。

（一）與“百達沙柏”失之交臂
2018年5月的一個週末，陰天小雨，日內瓦湖依然很美，遠遠的雪山近處的湖水，從湖面直射天際的大噴泉已持續在這兒噴了127年，眼前湖堤還是那些大白鵝、野鴨子。為了更安靜一點，回到路對面的車子里，這是我在日內瓦的“固定”停車處，週日不需要繳停車費，這樣便沒有壓力，因為在這兒停半天，一頓像樣的涮羊肉就穩穩的沒了。

坐在車裡一隻煙還沒抽完，電話來了，這是本季日內瓦春拍我唯一的電話標，這樣可以避免衝動和尷尬，以及拍賣官柔情似水的眼神。

這是一枚百達沙柏懷錶，估價7000-10000瑞郎，最終成交價連傭65000瑞郎（42萬人民幣），遠超最高估價。什麼是百達沙柏？為何一枚沒有特殊功能的19世紀懷錶，能引發數輪競價？它的價值到底在哪裡？



生產製作於1842年，開面懷錶，編號535，18K黃金材質，口徑47.5mm，精美金雕裝飾，cal. 19'''機芯，11石，銀質盤面，雕刻裝飾，羅馬字，小秒針，防塵蓋雕刻，機芯簽名，錶殼編號。這樣的一枚古董懷錶，當年確實是最高品質，並且是價格不菲的。同時，僅看到這些，還不是事情的本質。176年后，能夠欣賞理解它的百達翡麗收藏家依然將其視若珍寶的原因，可總結為幾個方面：

第一，這枚懷錶簽名“Patek & Czapek”，即百達沙柏，而不是百達翡麗。它的背景，正是百達翡麗最早期歷史的一部分，即1839-1845年這一段。成立於1839年的百達翡麗，最初的創始人實際上是百達（Antoine Norbert de Patek）和沙柏（Franois Czapek），沙柏負責製錶，百達負責銷售。翡麗（Jean-Adrien Philippe）加入公司的時間，比百達要晚6年。



第二，當年，公司的產量只有每年200枚左右。其中，目前已知僅有42枚配備了無匙上鏈裝置，其他都是需要鑰匙上鏈的懷錶。同時，這枚No.535也是已知的百達沙柏最早的無匙上鏈懷錶之一。目前已知編號最小的一枚是No.171。

第三，百達翡麗收藏家知道，沙柏時代的無匙上鏈技術來自Louis Audemars。翡麗被人們認為是現代無匙上鏈之父，但翡麗并不是無匙上鏈技術的發明人。準確的講，翡麗是無匙上鏈技術發展史中，參與技術改進、并且成績卓著的天才製錶師。本文這枚懷錶使用的技術，也來自Louis Audemars。對於百達翡麗收藏家而言，如果已經擁有了翡麗的早期無匙上鏈懷錶，下一個階段的目標中當然包括Patek & Czapek時代的無匙上鏈作品。



第四，這枚懷錶是典型的百達沙柏風格。透過目鏡屏息凝望，銀質盤面上的雕刻精美絕倫，含苞欲放的花朵，捲曲的枝蔓，無一不生機勃勃，而線條則流暢優美，表現出藝術家嫻熟的手法和滿滿的自信。這樣的盤面做法，是那個時期特有的（類似的可參看No.87，No.625），之後更多採用白色琺瑯盤面。整個18K金底蓋，完全佈滿了錦緞般華美的金雕紋飾，中間眾星捧月的，是一隻臥著的雄獅（類似的裝飾風格可以參看No.545，No.1409），這些全手工製作的、一絲不苟的、極具藝術感的裝飾，代表了當年日內瓦鐘錶裝飾藝術的最高水平。


（二）歷史的第一頁
百達翡麗的早年歲月，人們順理成章的想象是：一百多年前，兩個創業夥伴——百達和翡麗相遇了，他們彼此欣賞，相見恨晚，基於共同的目標決定一同創業。很快，他們成立了一間公司，用兩個人的名字命名，一起攜手打拼。而真實的版本并不是這樣，情節也曲折得多。



百達出生於波蘭，年少時便應征入伍，在波蘭革命失敗后被迫流亡法國，之後來到瑞士日內瓦。頗具藝術細胞的百達先拜師學畫，之後決心投身製錶業。百達初涉製錶的時間，可以追溯到1835年。身為不折不扣的完美主義者，百達立志創作世界上最精美的時計。和今天的創業者相同，百達深知孤掌難鳴，他需要技藝高超的專業製錶師來幫助他達成夢想。

1839年，與製錶師沙柏合作，成立公司Patek, Czapek & Cie。這就是百達翡麗歷史的第一頁。此刻，距離翡麗的出場還有好幾年。



沙柏也是波蘭人，他們的創業公司在成立之初吸引了很多波蘭客戶。當然，這不僅僅是出於身份的認可，最重要的原因是百達對于最高品質的要求和堅持（即便在非常艱難的時期），贏得了客戶的讚許。可以說，在公司創辦的至少前10年中，波蘭客戶的訂單佔據營業額的最大部分。在公司第一年，沙柏一個人承擔了全部技術工作，直至業務不斷發展，第二年公司才開始擁有學徒和僱員。

雖然早已脫下戎裝，百達的愛國之心是顯而易見的，他畢生都在不遺餘力的支持波蘭愛國事業。甚至在公司開始擁有學徒以後，他曾自豪的寫到：“我從不向波蘭學徒收取學習費用”，公司里其他國籍的學徒，學習費用則是照交不誤的。
（三）不是武林高手，怎能留名江湖
每一個產品型公司，都需要一位技術高超的CTO，沙柏的製錶天賦，無疑非常突出。接受過系統訓練的他，通曉製錶需要的技能。百達翡麗博物館收藏有一座沙柏製作的，搭載衝擊式天文台擒縱的精密計時掛鐘，充分展現了他作為一位職業製錶師的才華。公司成立僅6个月便推出首款报时表：一款二问报时怀表，他不愧為那個時代最傑出的製錶師之一。



從最開始，公司便專注於生產最高級的懷錶：兩問，無匙上鏈，獨立秒針，衝擊式天文台擒縱，8日動儲等等等等。在錶殼裝飾上也堅持最美麗的呈現形式：日內瓦最擅長的傳統技藝琺瑯和金雕，在百達沙柏的作品之上皆有高水平的呈現。在拍賣市場出現的百達沙柏懷錶，不是僅僅因為與百達翡麗早期歷史的淵源，更是以精湛的品質和手工技藝，征服了挑剔又見多識廣的當代收藏家。

沙柏是波蘭歷史上第一位鐘錶著作作者，用波蘭語向讀者介紹鐘錶的原理和結構，1850年在萊比錫出版。對於後來無數的波蘭製錶師，沙柏無疑是啟蒙人。

在離開百達之後的同年，沙柏成立了自己的製錶公司Czapek & Co.，新的合夥人是Juliusz Gruzewski。雖然今天看來，名氣遠遠不及百達翡麗，但在當時的時代，沙柏後半生的事業無疑是相當成功的。工坊位于日內瓦，在華沙和巴黎均設有店鋪，為歐洲皇室貴族和社會名流定制高級時計，包括紀念懷錶、肖像、盾徽、各種宗教題材等等。

除了波蘭人，沙柏的客戶還包括歐洲皇室貴族，因為新的合夥人與拿破仑三世有私交，從1855年開始，沙柏成為宮廷的製錶師。沙柏的作品有多精美絕倫，我們只看兩件便可。

第一，拿破崙三世定制的奢華羽毛扇，約1855年。隱藏式錶盤，主體部分18K金，藍色琺瑯為底，間以白色、紅色琺瑯，通體裝飾各式花卉與枝葉紋樣，鑲嵌珍珠、鑽石，扇面為白色鴕鳥毛，在扇柄的底部，隱藏著一支可取出的筆。這把異常豪華、巧奪天工的扇子，在當年是極其昂貴的，只有皇室能夠擁有。在很多歐洲貴族肖像畫中，都能看到扇子的身影，歐洲貴族們以手中的一把扇子作為身份的代表和時尚品味的象征。此件隱藏式時計羽毛扇曾在2011年香港的一場拍賣會拍出，本人非常有幸觀賞到這件珍品實物，并親見它榮譽易主。



第二，拿破崙三世定制的鷹徽掛表，約1865年。皇家藍，帝王之鷹，琺瑯與鑽石裝飾的超小口徑掛表，僅有20mm，字母銘刻CB。拿破崙一世選擇了鷹作為帝國的標誌，即“法國帝國之鷹”。因為鷹是羅馬神話中朱庇特的神鳥，有“戰爭之鳥”的寓意，拿破崙一世軍隊的旗幟頂部皆有銅質鷹的形象。鷹徽的使用在法國皇室也被延續下來。在紋章學中，鷹代表洞察力、勇氣、力量和不朽，被視為天空之王。



（四）沙柏還是翡麗？最重要的決定
眾所周知的事實是，百達和沙柏的合作在1845中止，同年，翡麗加入公司。對於歷史的細節，在絕大多數文章中被一筆帶過。給人們留下的理解與感受似乎是：百達在巴黎找到了更厲害的翡麗，於是見異思遷，隨即回家炒了沙柏的魷魚，把更優秀的翡麗請到了日內瓦。事實遠不是這樣，劇情不應如此狗血。

沙柏與百達的合同，即將在1845年到期，他們在一起工作的最後階段確實產生了一些誤解和問題，於是兩人都同意在合同到期后不再合作。之後，翡麗取代沙柏成為首席技術官。選擇終止與沙柏的合作，最根本的原因是：沙柏雖技術精湛，但思想相對保守，不願意積極主動地追求技術創新。

與沙柏不同的是，翡麗不但擁有更好更先進的無匙上弦技術，更重要的是，翡麗從骨子里是一個創新者、發明者，他的畢生就是在追求技術的革新，當年那個信息封閉的時代，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今天，當人們想做一個創新的時候，可以先上網看看有沒有人已經先做過了，並且是自己難以超越的，以避免做無用功；人們可以通過網路和圖書館搜集大量的資料文獻；遇到困難的時候，還可以隨時打電話發郵件尋求靈感和幫助。而在19世紀，一切知識都是寶貴的，信息流通緩慢，需要非常多的耐心和韌性。被問題和難點卡住、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或許更好的辦法是走到外面繞著房子轉一圈？要知道，1881年，日內瓦才裝上第一部電話！

與沙柏的分手，其實是付出了昂貴代價的。一方面，波蘭客戶的部分流失，為公司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在客戶看來，這間波蘭公司現在是法國人在負責技術，不再是純粹的波蘭公司了；另一方面，正如百達所預料的，沙柏很快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與百達直接展開競爭，製作非常類同的懷錶。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是只有理性而沒有感情，在這個重要決定做出之前，相信百達一定經歷了一番心理和思想的鬥爭。我們通過歷史看百達，他具備了今天優秀CEO所必須的要素，識人用人。這一次的選擇，無疑是他一生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五）沙柏時代的意義
對於百達翡麗的歷史長卷來說，沙柏并不是一個失敗者，相反，在我眼中，沙柏對於百達翡麗有著重要的意義：

第一，沙柏時代已經奠定了公司作品的主基調：追求最高品質，只製作最頂級的時計。創立伊始，百達翡麗即以裝飾華美的精緻作品躋身高級製錶商之列。熟悉百達翡麗歷史的人都知道，在一百多年中，百達翡麗經歷過數次困難時刻，財務的困難和銷售的窘境，多次把他們推向岌岌可危的邊緣。能夠一次又一次度過危機，我認為靠的不是運氣、也不是客戶，而是對於最高級品質的追求和堅持，並且是非常執著的、完美主義的、不惜代價的那種堅持。我們很難不會為這種執著不屈的創業精神感動，且這種精神遠不止于百達翡麗的一百多年以前，可憐的是在我們這片土地的當今時代，每天有人狂噴工匠精神，卻不抵金錢浩蕩，劣幣驅逐良幣。



第二，公司成立的當年，就開始使用Louis Audemars的無匙上弦技術，並且製作了幾十枚這樣的作品，積累了相對豐富的經驗。這一點非常重要。1844年百達和翡麗在巴黎博覽會上的相遇，絕對不是簡單的“在無數博覽會參觀者中，只有百達一個人慧眼識珠，發現了翡麗的牛逼，馬上決定跟他合作”。而是因為百達沙柏公司已經先有了相當的製作無匙上鏈懷錶的經驗，這使百達對無匙上鏈技術已經具備了深刻的理解，使得他能馬上識別翡麗的技術是明顯領先，並且具有商業價值的。在這裡，經驗、眼力和膽識，百達都具備了，他才敢跟這個來自巴黎的、並不知名的製錶師翡麗合作。

第三，百達和沙柏的波蘭模式，讓公司度過了最初的困難時期。同為波蘭移民，沙柏來到日內瓦更早一點，但他們都沒有錢，經濟窘迫。百達還想著以後能把公司遷回波蘭去，但也沒有實現，這些都是後話。總之可以想見，兩個波蘭移民，在人生地不熟的日內瓦，想混進當地的核心行業（日內瓦的製錶業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540年代），跟老師傅們搶生意奪市場，這事絕對不好干！偏偏百達就是個商業奇才，不僅非常聰明，而且情商頗高，在摸爬滾打中，承蒙波蘭同鄉們的照顧，一間小小的公司就這麼開起來了。瑞士的第一鐘錶品牌，并不是瑞士人創立的，然而，正是這片鐘錶文化的熱土，默默的滋養了一代又一代人。

第四，手寫的數據庫。百達翡麗的“number books”完全是神奇之書，從1839年開始，一筆一劃手寫記錄製錶檔案，從何時開始製作，以多少價格從哪裡採購各種原材料，花費多少進行裝飾和精飾，成交時間、價格和客戶信息，等等等等。今天，百達翡麗可以為自己製作的任何一支錶提供”資料庫精粹”，即人們常說的後補證書。正是因為從1839年開始，就有人認真的記錄，直到今天形成百達翡麗為之自豪的“1839年成立至今保存的最為詳盡的資訊。”

第五，靈感來源。這些裝飾華麗、功能複雜、藝術價值極高的早期傑作，蘊含豐富的文化背景和最精湛的技藝，本身就是可以觸摸的鐘錶史。對百達翡麗來說，這些19世紀的頂級作品，也是開啟未來創意的寶庫。

沙柏時代雖然短暫，卻意義非凡。公司實現了從無到有，明確了自己的理念，奠定了作品的基調，初步積累了客戶資源。可以說，百達和沙柏並肩奮戰的六年，是公司最困難的時期之一，在分道揚鑣之後，兩人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取得了耀眼的成就。今天，我們懷著敬意回顧歷史，在鐘錶世界的璀璨星空中，每個名字背後都有一段值得追憶的往事。

老菲烈
2018年6月18日
原創文章，轉載請註明出處。

阅完

好文有营养有趣味

周朝先 发表于 2018-6-18 17:27
好文有营养有趣味

谢谢！

博大精深的pp

好文章，好史料，钟表秘史。。

知识渊博。。。

MAXANGEL 发表于 2018-6-19 15:41
好文章，好史料，钟表秘史。。

一直以来还真的以为是百达和翡丽
感谢菲烈叔科普

写这个不容易啊

toni212 发表于 2018-6-20 23:12
写这个不容易啊

很好的资料！

学习学习！

学习了

jackjwlee 发表于 2018-9-7 11:46
学习了

感谢阅读。

学到了，很不错

文章中第7张图片机芯结构的那个猎壳怀表4～5点表盘是指示的什么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