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八件怀表瑞士博物馆里的中国表
十九世纪初,欧洲的钟表工业蓬勃兴起,中国同时也开始与外国通商。很快,欧洲的钟表厂商就发现了中国市场的巨大发展潜力,怀表、自鸣钟等产品大量输入中国。其中,最为典型的就属专供中国市场而制造,以银为表壳材质,白瓷表盘,罗马数字刻度大三针、透明表背加上精美雕花鎏金机芯的大八件怀表。
大八件怀表仅从机芯方面看,就近乎是一部近代钟表发展史,涵盖了整个十九世纪内欧洲的天才钟表匠人为改善计时器准确度而发明的各式擒纵机构。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不同国家、不同表厂出产的不同机芯通通被装在一个风格相同的表壳中,这在钟表的历史里是绝无仅有的。
独特的工艺
专供中国市场的大八件怀表,从外表看似乎与普通怀表大同小异,但实际上大八件怀表的自身特色十分鲜明,拥有独特的制造工艺。
首先,为了迎合中国人的情趣,大八件怀表采用了白瓷大三针表盘、罗马数字或罗马数字与中文数字相结合的设计。大八件怀表的机芯看上去十分复杂,实际很简单,就是大三针计时功能而已,当然也有小三针的款式,但非常少见。表针有钢制的 (多被处理成蓝钢)和金制的,梨形,依擒纵系统的不同,有些秒针采用瞬间跳秒(即一秒一跳形式类似于现代石英表)的运动形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大八件的机芯,据说,机芯用“八大部分组成”这样的工艺,是因为欧洲人发现中国人认为“八”字谐音“发”,寓意吉祥发达,故而将一贯的整体机芯分成八块。原本为了欣赏而刻意艺术化的机芯,现在成了大八件区别于其他怀表的标志,只要一看机芯就知道它是不是一块中国私藏。大八件的机芯包括前夹板和分体的后夹板等各个部位,凡直观可看到的地方,均采用了双刀雕刻的技法突出纹饰,而纹饰以外的部分(俗称地子)采用机镂工艺衬托主题。因此大八件机芯雕刻显得立体感十足,令人爱不释手、百看不厌。到了大八件制造的中晚期以后,中国市场对大八件怀表需求数量增加,加之因为机镂工具的不断改进,使之加工精确度不断提高,手工雕刻的成分越来越少,大部分被机镂工艺所取代。到了大八件生产制作的晚期,手工雕刻已完全被机镂工艺所取代,包括音译的中文商标也是用机镂工艺制成。再到后来,出现了机芯既无手工雕刻又无机镂工艺的大八件怀表进入中国,古董钟表行内人士称之为素八件或光板八件(当然十九世纪中叶英国产钢质镜面打磨机芯不在此例)。由于大八件怀表的机芯结构及装饰自成一格,十分特殊,所以国际上也将其通称为“Chinese Caliber”,即“中国式机芯”。实际上,这种机芯是欧洲钟表业典型的出口型产品,是欧洲传统机芯的变种和简化。与传统机芯相比,这种机芯在风格上将粗犷与细腻有机结合,将中国独特的生活品位和审美意趣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其次,是特殊的“大八件”造型表耳(或称为吊环)。不管是什么材质,银、金、珐琅或镶嵌珠宝表耳都必须是同样的有吊环的造型,由此能够很快将大八件怀表从其它类型怀表中区分出来。
最后,是大八件怀表有玻璃制的透明表背,可透视到精致的大八件机芯。当然也有不安装玻璃的,用一个金属内盖来保护机芯起防尘作用。
不可缺少的中国元素
今天,“中国元素”是一大热门词汇,从服饰、家居到工业产品,都有“中国元素”在闪耀。但翻看大八件怀表的历史,你会发现,中国元素在清朝钟表中已有很多表现。
大八件怀表作为专为中国市场定制的西方怀表,中国的意象不可或缺。牡丹的美在大八件怀表的银鎏金珠边珐琅彩绘中经常出现,并且被刻画得惟妙惟肖。
事实上,珐琅彩绘不但对画师的技艺有着严格的要求,而且作画的工具——画笔也是选用特殊材料特殊制造的。在如此小的面积上,画出极为细致而丰富的内容,要求画师笔下功夫十分精道,一步到位,根本没有补救的机会。珐琅彩绘虽然也是西洋画法,但珐琅彩绘和在画布上作画完全不能等同视之,油画中哪怕是最小的画笔在珐琅彩绘上也是根本派不上用处的,一是因为笔头太大,二是制笔材料只能作油画。绘制珐琅彩绘的画笔是用小鸟头上几根极细小的羽毛经过碱性处理(中国人叫熟制)制成的。微型画笔用于绘制珐琅彩绘,因此中国人习惯称珐琅彩绘作品为羽毛画,又称之为西洋工笔画。
“大八件”怀表出现的时期恰逢欧洲制表工艺最蓬勃之时,各表厂为了争夺中国市场,挖空心思制造出各种特殊机构的机芯、奢华璀璨的中国图案来取悦当时的权贵阶层,所以,“大八件”怀表有着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结构,和那样匠心独具的彩绘工艺也就不足为奇了。
富裕阶层的时尚玩物
既然是西方商人专为中国用户特别研制的怀表,自然在当时的中国迅速掀起狂热的风潮。从宫廷到普通富人阶层,人们都把佩戴大八件怀表时为时尚。
那些王宫贵族们选择大八件怀表时,当然选择大八件之中的顶级品,比如金质珠边珐琅彩绘大八件怀表,因为这些大八件怀表是权利、地位的象征。银壳、鎏金、珠边、珐琅彩绘大八件怀表多为富商巨贾们手中把玩之物,一般中产阶级也会选一只普通银壳大八件戴在身上证明自己并非平民百姓,这也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喜欢炫耀型消费的一个佐证。所以,珐琅彩绘和珠边镶嵌两种工艺是大八件怀表的两种顶级装饰。所谓珐琅彩绘是在金、银大八件怀表壳上用珐琅色料作画,内容有人物故事、西洋典故、各色花卉等。制作珐琅彩绘这样的工作一般需要画师和珐琅工匠两人共同完成。先由画师将绘画内容完成,再由珐琅工匠入炉烧制,然后表面施以透明珐琅釉入炉再烧,所以一件珐琅彩绘作品需经两次入炉。而每次入炉炉温一定要掌握的恰到好处,炉温高一点或低一点都会造成烧制失败,当年一个优秀的珐琅工匠所烧制的珐琅彩绘作品的成功率很难达到50%。因此一件烧制完好的珐琅彩绘作品的价值十分珍贵。
所谓珠边镶嵌,则是指在大八件怀表的前口、后口、表脖、表环等处采用双棘爪抱镶珍珠。中早期生产的大八件怀表所镶嵌的珍珠,采自日本的淡水珍珠(中国人称为东珠),野生淡水珍珠的特点是珠光十足,从不同角度看上去可呈现出粉、红、蓝、绿、紫、黄、白等七色光彩,中国人称之为七色珍珠。用于镶嵌在大八件怀表上面的珍珠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不仅珍珠的大小要经过严格挑选,要求大小基本一致,而且对珍珠的圆度也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
清中晚期,随着怀表在各个阶层的流行,大八件怀表也从上流社会风行到坊间。拥有一块典雅的怀表,逐渐成为当时的社会风尚,这点,从现在的众多清宫电视剧中也可以看到。
江苏常州人陈森所著的小说《品花宝鉴》中,有这么一段描写:(奚十一)心里想道:“送他些什么东西才好呢?”看着自己腰里一个大八件钢瓤表,值二百吊钱,将这表给他罢。这段描写,是已知文献中“大八件怀表”一词最早的文字记录。
《品花宝鉴》是中国第一部以优伶为主人公,反映梨园生活的长篇小说,此书以清代乾嘉时期京城梨园鼎盛的社会现象为背景,出版于清代道光年间的1849年。小说中提到的“大八件钢瓤表”在当时的价值是二百吊钱,可见,大八件怀表属于比较昂贵的礼品。
而末代皇帝溥仪在他作为战犯从苏联被遣返回中国后,用一些贴身物品贿赂抚顺战犯管理所的管教,其中就包括一只瑞士产大八件怀表,由此可见清朝宫廷长期以来对高等级大八件怀表的重视,大八件怀表的尊贵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博物馆里的大八件怀表
大八件怀表在钟表发展史中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就算是以现代的眼光也算一件非常了不起的艺术精品,因此,很多国外的博物馆均有大量收藏。另外,在目前的国际古董怀表拍卖市场上,大八件怀表虽不是主流,但其极丰富的文化内涵和与中国近代史的紧密联系,还是吸引了很多人专门收藏它。
其实,早在1910年代,著名的钟表专家阿尔弗雷德·沙皮伊(Alfred Chapuis1880-1958)就已经编著出版了有关大八件怀表的书籍,名曰《中国表》(《Lamontre chinoise》),成为一本研究“大八件”历史等方面的圣经。
1980年代起,当中国的大门逐渐向西方世界打开时,以香港为基地的商人却在内地极力寻找这种专为中国市场制造的怀表。他们不断向欧洲等地出口,而当时的西方早已将大八件怀表作为一个重要的怀表收藏项目。香港的汇丰银行主席沈弼(Lord Sandberg,任期1977-1986)就抓住了这一时机,收藏了一批高端的珐琅的大八件怀表,直到2001年3月底的安帝古伦拍卖会上 ,人们终于有机会看到了沈弼的收藏品,而其中大八件怀表精品则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一些已被著名的百达翡丽博物馆永久收藏。
有人说,没有去过瑞士,不知道钟表博物馆有多少。事实上,不去瑞士的钟表博物馆, 就不晓得大八件怀表是多么的炙手可热。倘若不信,你可以亲自走走瑞士的五大博物馆,看看它们共有的收藏——大八件怀表。
1820年左右制造,表壳边缘镶嵌珍珠和装饰珐琅,表壳背部描绘出色彩鲜艳的百花珐琅图案,现由万国(IWC)博物馆收藏。
1820年左右制造,表壳边缘镶嵌珍珠和装饰珐琅,白色珐琅表盘,罗马数字刻度与中央秒针设计,署名为“宝玑(Breguet)”,现由万国(IWC)博物馆收藏。
1820年左右Libery制造的大八件怀表,表壳边缘镶嵌珍珠,珐琅表壳中央描绘出年轻人吹笛和牧羊的情景,表现了田园风光的悠闲与安逸,白色珐琅表盘,罗马数字刻度与小秒针设计,装配镏金雕刻花纹的机芯,现由日内瓦钟表珐琅博物馆收藏。
1820年左右Libery制造的大八件怀表,镏金雕刻花纹的机芯是这类表的一大特点,主夹板、发条盒以及摆轮夹板等处都雕刻出花纹的图案,采用了丁字轮擒纵机构,现由万国(IWC)博物馆收藏。
1820年左右,在日内瓦由Libery制造的大八件怀表,表壳边缘镶嵌珍珠,一看便知它是专为中国制造的,珐琅表壳上绘着中国官员的人像,很有可能是当时某位大臣订制的产品,现由百达翡丽博物馆收藏。
1830年左右制造的播威(Bovet)怀表,在18k金表壳后盖上饰以微绘珐琅,以细腻的笔调描绘出年轻男女相会的情景。其设计主题来自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故事,在弓形的表环上采用了红色珐琅,表壳外圈镶嵌着珍珠作为装饰,现由播威博物馆收藏。
1835年江诗丹顿为中国市场制造的珐琅怀表,表壳边缘有绿色、蓝色和红色组成的珐琅图案,表环的部分也采用了雕刻珐琅的工艺,表壳以日内瓦微绘珐琅为主题,描绘出古罗马时代的故事,装配“Lepine Caliber”机芯,现由江诗丹顿博物馆收藏。
1840年左右制造的播威怀表,运用了雕刻珐琅工艺,在18k金表壳后盖上雕刻出花草的纹路,然后填充了不同色彩的珐琅材料,以凸显百花齐放的设计主题,同时搭配珍珠作为表壳的装饰,现由播威博物馆收藏。
1870年左右,有威制造的“大八件”怀表,银质表壳,白色珐琅表盘上具有中国的时辰刻度,时针走一圈为24个小时,装配镏金雕刻花纹的机芯,采用叉瓦式擒纵机构,现由日内瓦钟表珐琅博物馆收藏。
漫步在瑞士的博物馆里,每一块大八件怀表似乎都在诉说着一段过往……在这里,时间既是凝滞永恒的,又是分秒在变的。凝结着时间艺术的钟表就是有着如此神奇的魔力,它让不同的人读到了同一种文化,又让不同的文化在这里融合。